黔西南護蘭記
興義市主干道正對著的山脊上,“中國金州”四個大字格外顯眼。黔西南州9個縣(市、區(qū))皆有黃金,被地質(zhì)學家稱作中國的第二個“金三角”。然而,在那云遮霧罩連綿起伏的錐狀喀斯特峰叢之巔,還隱藏著一種“綠金”,落滿腐葉的石縫崖壁間,素有“植物熊貓”之稱的珍稀蘭科植物——野生兜蘭正悄悄吐露芬芳。
統(tǒng)計顯示,貴州蘭科植物現(xiàn)存地理分布中以貴州西南部的黔西南州種類最多,達64屬180種(含亞種及變種)以上,占貴州蘭科植物種類的67.42%,僅貴州興義坡崗自然保護區(qū)就達100種以上,是貴州蘭科植物最為豐富和富集的地區(qū)。
一個從上世紀末就開始開金礦、挖煤礦的老板,卻是一個標標準準的“蘭癡”——一年年掙來的錢,都陸陸續(xù)續(xù)投入到了蘭花原生種的收集、培育、繁殖、雜交、推廣之中,10多年來,累計投入已經(jīng)達到了上億元。去年3月,這位“蘭癡”送來參評的杏黃兜蘭“金童”一舉奪得了“新民晚報”首屆上海國際蘭展最高獎——全場總冠軍。
他,名叫鄧克云,土生土長的貴州興義市人。為搶救保護“綠色黃金”——野生蘭花,鄧克云舍棄黃金黑金,傾囊而出,無怨無悔,成為中國蘭界的一個傳奇。
2013年歲末,記者跟隨上海辰山植物園專家,遠赴滇、桂、黔三。▍^(qū))接合部的黔西南州興義市,邀請鄧克云和他的綠緣公司今年再來上海,參與今年的“老鳳祥”第二屆上海國際蘭展品種蘭花獎項的角逐,再續(xù)“1314(一生一世)”的蘭花之緣。
蘭劫
歲末的黔西南,不足10攝氏度的氣溫與上海相若,卻依舊山色蔥蘢,云霧繚繞,全無上海冬日陰冷入骨的感覺。
“我從山中來,帶著蘭花草。種在小園中,希望花開早……”上世紀80年代,臺灣校園歌曲《蘭花草》風靡大街小巷,它的歌詞源于胡適先生于1921年創(chuàng)作的一首小詩《希望》。貴州老百姓也像歌里唱的那樣,踏青時采一把野生蘭草帶回家,為平凡的日子添一縷香。當年,貴州蘭花漫山遍野到處都有,并不值錢,野生蘭結的蒴果,一個莢里有數(shù)萬粒種子,成熟后隨風飄散,盡管發(fā)芽率低,物競天擇,總有不少生命力頑強的野蘭花兒綻放在石縫巖壁。
然而,1990年后,一股席卷全國的瘋狂“炒蘭”熱潮,讓山谷中自由綻放的野生蘭花陷入絕望之境。
伴隨著國內(nèi)蘭花展覽次數(shù)的增加及蘭花出口貿(mào)易量的增大,加之蘭花屬植物種中的葉藝品種、稀奇古怪品種層出不窮的發(fā)現(xiàn),蘭花炒作中的蘭價之高,少則幾十萬元,多則數(shù)百萬元至上千萬元。暴利誘惑之下,無數(shù)人加入到了野外挖蘭大軍,無山不及,無處不到;更可怕的是,他們上山采挖并無明確的目的,只要是蘭花,悉數(shù)被挖起,再從中按色、香、形進行篩選,挑出珍品,上市賣高價,往往幾萬株蘭花中,才能挑出一株“高價蘭”。
1990年至2006年這十七年間,貴州蘭科植物遭遇人為的大規(guī)模惡性采挖,可謂世紀大劫難,蘭科植物的破壞是所有種子植物中破壞最重的類群,已經(jīng)造成黔中地區(qū)無蘭可采,東南西北蘭科植物告急的窘境,絕大多數(shù)種類都處于瀕危狀態(tài),有些變異類型可能已經(jīng)滅絕。
蘭癡
幽谷再無野生蘭?面對記者的問題,鄧克云欲言又止。
“你看,從山頂往下10米上下的范圍里,就是蘭花生長的地方。前不久我還在通往萬峰湖紅椿碼頭那兒的山頂上,發(fā)現(xiàn)了一株硬葉兜蘭。不過,我可不想讓人知道這個消息。最好讓老百姓都以為山上的蘭花再也找不到了,給原生種蘭花一點點喘息復原的機會。”
鄧克云1992年從貴州大學農(nóng)學系土壤與植物營養(yǎng)專業(yè)畢業(yè),分配在煙草公司搞煙苗科研。他和妹妹鄧克蘭從小熱愛自然科學,憧憬著今后的事業(yè)一定要與綠色結緣———在大學讀書時鄧克云就想好了未來的公司名:“綠緣”。
1996年,鄧克云毅然辭職下海,“兩條腿”奔事業(yè):承包金礦,高風險高回報,掘出發(fā)展事業(yè)的“第一桶金”;讓妹妹幫著打理的種花卉開花店,才是真心想干一輩子的事業(yè)———金礦里賺來的資金,從三萬五萬開始,源源不斷往綠色事業(yè)里輸血,累計至今,已逾億元。
就在鄧克云下海的這個時候,興義的蘭市在瘋狂的“炒蘭”中快速消亡:原先日日有蘭市,幾條街市野生蘭花堆積如山;漸漸地變成了一周一市,賣蘭花的街市越來越少,到后來幾乎找不到野生蘭的蹤影。鄧克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,專業(yè)知識告訴他,原生種蘭花再不保護搶救,那美妙的身影就會離我們遠去,在大自然中徹底消失。
鄧克云也開始到蘭市上趕集,不過這個“奇怪”的收購者與一般“炒蘭人”不一樣,他不挑“高價蘭”,只要是品種不同的,他都收集過來。在蘭市上,鄧克云遇到了一位跟他同樣“奇怪”的魏老師———魏春杰,大學里學的是植物分類,盡管工作專業(yè)不對口,退休后重新拾起老本行,從北京跑到貴州來尋覓奇花異草。在蘭市上,魏春杰發(fā)現(xiàn)農(nóng)民從山上采來的兜蘭,他興奮不已,留在貴州不走了。
“愛蘭之士”一拍即合,鄧克云在納錄村租下一片基地,魏春杰幫著做物種分類,興義民族師范學院化生系教師周麗,放棄武漢的公務員不做,回到家鄉(xiāng),邊做組培邊搞科研———中國蘭科植物遷地保護種質(zhì)庫在興義白手起家建設起來。
蘭遷
在大多數(shù)人的記憶中,中國的蘭花葉纖如草,香氣清雅,而色彩艷麗、造型奇特的兜蘭是“舶來品”。其實,許多在觀賞上負有盛名的兜蘭屬寬瓣亞屬品種,如杏黃兜蘭(金童)、硬葉兜蘭(玉女)和麻栗坡兜蘭,主要產(chǎn)于中國西南部和越南北部的石灰?guī)r地區(qū),自大約20年前展現(xiàn)于西方以來,曾多次獲得全世界蘭界的最高獎,因而導致了在中國的大規(guī)模挖掘和頻繁發(fā)生非法出口到西方的事件,一些外國植物學家基于此種渠道得到的植物,近年來曾發(fā)表了多種原產(chǎn)于中國的兜蘭屬新分類群。
臺灣和香港地區(qū)從1980年代后,兜蘭的繁殖與育種也完全規(guī)模化、產(chǎn)業(yè)化,成為花卉業(yè)的一大支柱。然而我國大陸,兜蘭的栽培、繁殖與雜交育種,仍處于起步階段,遠未進入商品產(chǎn)業(yè)化。
被徐霞客贊為“天下山峰何其多,唯有此處峰成林”的黔西南石灰?guī)r地區(qū),身為“金童玉女”的家鄉(xiāng),卻無緣在國際蘭展上亮相,鄧克云不甘心落于人后。
然而,兜蘭屬植物的繁殖,特別是實驗室中大規(guī)模種苗繁殖,在蘭科中是難度最大的屬之一。鄧克云找到不少科研院所尋求幫助,但他們對兜蘭的組培和栽種同樣缺乏經(jīng)驗。護蘭之路,只有靠自己摸索。
原生種蘭花從市場上買回來,鄧克云按照傳統(tǒng)做法,把她們先是種在土里,模擬大自然的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,可是蘭花不長也不死。沒人指點,換營養(yǎng)土,換海草,鄧克云他們只能一樣樣嘗試,最終找到可以就地取材的基質(zhì):木材廠的廢料松樹皮,加上布滿孔洞的鈣化石小塊,疏松透氣又能涵養(yǎng)水分。
野生蘭花生長在茂林修竹下,叢林遮擋了強烈的陽光照射,使蘭花喜陰畏陽。鄧克云特意在大棚頂遮上黑色篷布,然而蘭花的長勢并不如意。鄧克云反復琢磨,“萬物生長靠太陽”,陽光是植物進行光合作用所必不可少的,是制造養(yǎng)分的能量來源。野生蘭花長在山的東北面或東南面,喜歡早上的陽光。朝陽初升,陽光照射角度低,蘭花受光面積大。又因為早上陽光經(jīng)晨霧阻擋,光線相對柔和,直射不會灼傷蘭葉。蘭花經(jīng)夜間營養(yǎng)積累后,早晨光合作用能力最強。因此,種蘭花不能完全避光,他們趕緊把大棚頂從黑篷布換成了磨砂透光的塑料膜。
蘭花從山野搬進保護中心,依然得為不斷擴張的城市讓路。2010年,由興義市區(qū)通往萬峰林景區(qū)的景峰大道從二號基地中央穿行而過,搬遷時限僅僅兩個月。幸好鄧克云熟悉家鄉(xiāng)的山山水水,在萬峰林大山深處的頂效樓納村找到一方世外桃源,200畝基地位于海拔1000米以上的山脊上,與蘭花野外生長的海拔高度相仿,前有馬嶺河圍護,水源潔凈空氣清新,可這一挪,幾萬株石斛、兜蘭水土不服,損失上千萬元。最近,城市功能區(qū)要擴大,納錄村老基地被規(guī)劃成旅游度假區(qū),動遷又迫在眉睫。
蘭愁
文心蘭舞出一片鵝黃色的云霧,紫香蘭吐露濃郁的芳香,在綠緣頂效樓納花卉基地,一批批色彩艷麗的商品蘭正在裝車運往全國各地花市。
“如果老百姓能從市場上買到花大色艷的觀賞蘭花,山野中的原生蘭花就能少遭一點滅頂之災;我們還打算在萬峰林對鐵皮石斛、巨瓣兜蘭等來源清楚的瀕危蘭科植物進行回歸種植,修復大山深處的物種資源,讓蘭花重歸空山幽谷。”
通過十余年的努力,鄧克云和黔西南州(綠緣)蘭科植物搶救中心已對近100種中國蘭科植物進行了遷地保護,保存資源和擴繁量達93萬苗。解決了設施栽培的大量技術問題,為蘭科植物遷地保護建立了良好的技術基礎。蘭科植物無菌播種和組織培育取得重大進展。開展蘭科植物中杏黃兜蘭與硬葉兜蘭、麻栗坡兜蘭與長瓣兜蘭、長瓣兜蘭與巨瓣兜蘭等數(shù)十個雜交組合的雜交工作,探索新品種的選育。并承擔了《貴州蘭花資源的選育與開發(fā)》、《兜蘭快繁關鍵技術研究》、《特色高檔兜蘭引種選育及栽培示范》等多個科技和產(chǎn)業(yè)項目。綠緣也成為我國兜蘭品種最多、兜蘭生產(chǎn)規(guī)模最大的公司。
綠緣的做法,得到國家林業(yè)局物種保護專家肯定:“在野生植物的各種保育技術中,建立種質(zhì)庫是最為簡便、有效、可行的遷地保護方式之一,對經(jīng)濟不發(fā)達的國家,尤為如此。物種一旦滅絕,就不可復生,人類將永遠失去利用它的可能性,對人類而言,這是一個無法挽回的極大損失。為此,應盡快根據(jù)蘭科植物的瀕危程度,分階段收集種子或其他繁殖體進行保存,以免物種滅絕后留下千古遺憾。”由此可以看出,搶救性保護中國的蘭科植物資源具有重要的戰(zhàn)略發(fā)展意義。
然而,對上海蘭展充滿期待的鄧克云最近又憂心忡忡,半個多月前,昆明一場大雪,距離昆明5個小時車程的興義,也遭遇突如其來的低溫、霜凍影響,幾十萬株杏黃兜蘭、硬葉兜蘭等嚴重凍傷,今年肯定開花無望,預計要數(shù)年才能恢復元氣,重現(xiàn)燦爛。
“極端氣候的突襲還是偶然,但蘭花面臨的困境太需要辰山植物園這樣的專業(yè)單位、新民晚報這樣有社會責任的大眾媒體來關注,來幫一把”,鄧克云說,“隨著蘭花品種收集得越來越多,每年光是守護這些蘭寶貝就需巨大的資金支撐:金礦從1998年一直經(jīng)營到2005年轉(zhuǎn)手,2003年,我又投資煤礦生意,隨著輸血需求越來越大,只好不斷減持礦產(chǎn)資源的股份投入蘭花事業(yè)中,如今股份已降到了很低的水平,未來的蘭花保護資金缺口會越來越大,可能很快就無以為繼。”
“更大的困難還不是資金,歷時10多年收集來的蘭花原生種,來自滇、黔、川等等不同的地區(qū),即使同一品種,來源不同,基因也有差異,這些基因測定等等基礎科研工作誰來做?這么寶貝的蘭花資源,又有誰能來進行組培、雜交等育苗、新品種培育試驗?”
守著“綠金”寶庫,鄧克云和“綠緣”等待著來自上海的“生態(tài)支援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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